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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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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京

她只用了一個晚上, 便做出了這樣的幹脆了斷的決定。

本不屬於她的東西,強留不住,縱然再不舍, 也無用。

蘇錦書這樣的決定, 陸錫竟不覺得意外。

她是能做到如此決絕的人。

蘇錦書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,像是要把他看見心裏, 也像是在做鄭重的道別。

她是很喜歡他, 卻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混下去。

這是一根她絕難容忍的刺。

蘇錦書在水榭中等了一夜, 就是為了等他回來,她輾轉反側想過無數個如果, 最終都只歸結到最初的相遇。

——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, 他根本不會在蓮沼鎮逗留, 更不會由此與她產生一連串的牽絆。

她有什麽過人之處呢?書讀不成, 事做不好, 腦子還不大靈光,蘇宅滿門死的蹊蹺, 可她十多年來沒察覺到端倪, 這一路上頗多追殺,也全是依靠他人之力才能化解。她原是個無能之人。

蘇錦書把那畫取下來,平心靜氣的收起來, 雙手遞到了陸錫面前,道:“你既然珍視她, 便不要從旁人身上尋她的影子了。”

陸錫單手接住了畫, 道:“她不是旁人,她是……”

她就是你。

可這話說出口太荒唐, 蘇錦書非但不能信,只怕還會覺得是他巧言令色。

蘇錦書認真等著他餘下的半句話, 可他卻不說了,她放下畫,與他錯肩而過,正打算離開。

陸錫卻是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,把她拽至跟前。

蘇錦書一直哀漠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。

她驚疑不定的看著陸錫。

她的雙眼仍是那般幹凈清麗。

陸錫克制不住內心的陰暗滋生——她不肯跟我好了,然後呢,她準備嫁給誰?

她終究還是嫁了別人?

這樣的想法令陸錫控制不住力道,越握越緊。

蘇錦書偏在這時候犯了此生最大的倔,硬是一聲不吭,等陸錫自己回過味時,她腕上已經環了一圈青紫。

陸錫驀一松手,蘇錦書立刻把袖子攏好,不發一言往外走。

她離開了晚香別院,上了馬車。

陸錫騎馬跟在後頭,一路進了京。

汀芷大約知道發生了什麽,掀開簾子看了一眼,道:“郡主,陸公子一直在後面呢。”

蘇錦書正在發怔。

汀芷喊了她兩回,才喚回她的神。

蘇錦書道:“可能是順路吧。”

她克制著自己不要回頭,她生怕自己後悔。

可汀芷心裏卻是無比抱憾,兩人最濃情蜜意的時候,一點一滴她都看在眼裏,若說那不是真情,她是絕對不信的,好一段良緣佳話,怎麽就說散就散了呢?

蘇錦書一回到王府,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中。

猶記得一個多月前,她歡天喜地的去找張昀庭,苦學作畫,費了好一番努力,才畫出了一幅滿意的大作,原是打算送出去的,如今卻是砸在手裏了。

蘇錦書一見畫中景,就情不自禁的回想起當日的驚心動魄。

她這個人一向記仇,但也格外記好。

最初動心時,她便想著,那麽好的一個人,要是屬於我就好了。

而今,她瞧著這畫,竟初心不變:“這麽好的人,可惜不是我的……”

陸錫在王府外接到了清平司的灰雀。

皇上召見。

他經過王府正門,順著鴻禧街往宮中去。

蘇錦書聽著小廝回報他的行蹤,朝汀芷一笑,道:“看,我就說是順路嘛,你還不信。”

汀芷只覺得難過,她笑的一點也不由衷。

“郡主昨晚沒歇好,再睡一會兒吧。”汀芷勸道。

“好。”蘇錦書點了點頭,任由汀芷給她拆了發,沐浴洗漱,躺進了被子。

璀璨華麗的珠帳一放下,光影便顯得朦朧黯淡,這又讓蘇錦書回想起了當日溫存時的情景。

在今日之前,那溫存刻在她的感官中,無論何時回想都如酒般醉人,如今倒是奇了怪,只剩一腔冷漠,再提不起任何興致。

“他想著念著的是別人,不是我……”蘇錦書翻了個身,卻又生出了些許不甘:“他怎麽能這樣?我又差在哪裏了?”

蘇錦書不知道他那所謂的夢中女神是否真的存在。

她又翻了一個身,猛地想到那日夢中所見與她長得一樣的女人。

蘇錦書驚坐起來,不禁猜測道——是她嗎?怎的會入了自己的夢?該不會真是什麽神仙鬼怪吧?

看多了志怪話本的她,一頭闖進了歪路中,且越走越深,深信不疑。

於是,她夢中又見到了那女子。

依然是接天蓮葉的荷塘。

蘇錦書這回的夢越發詭異了,那女子的身形從荷花瓣中鉆出,鎖骨下的紅蓮紋路越發妖冶,她如煙似霧的飄到蘇錦書身後,貼著她的耳朵,低聲道:“辜負真心之人還留著做什麽,為何不一刀了結了他,彼此都清凈。”

蘇錦書人還在夢中,心裏卻清明,暗道:“完了,這真是被攝人的精怪纏上了,纏完了陸錫又來纏她。”

夢中的她摸遍了全身,掏出那把陸錫所贈的匕首,回身就是一刀,狠狠紮向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,道:“我今日一刀了結了你,彼此才算是真的清凈!”

卻見她笑著退去,身影散入雲霧中:“……急了,你急了。”

蘇錦書就此驚醒,發現已出了一身的冷汗。

皇宮。

宸極殿中,皇上思量再三,做出決定:“下月十六,你調度人手,圍困群玉館,盡量生擒裏面的人。瞧如今的形勢,紫微道仍在蟄伏之中,盯是t盯不出結果的,想辦法讓他們動起來,有了動作,才會露出破綻。”

陸錫點頭:“群玉館雖不是紫微道的核心所在,可若是各州府一起拔除,也足能傷筋動骨。”

皇上下令:“你去做罷。”

陸錫心頭發沈,面色並不輕松,甚至還有些恍惚。皇上見他如此,對自己一手養大的後輩格外心軟,不忍見他的精神總這麽繃著,於是,提了一件私事:“你父親前些日子進宮了,說想等你大婚之後,便請封世子,你與錦書的婚事,還是朕下旨賜婚更體面些,畢竟,她已無父母在世了……你怎麽看。”

陸錫在皇上的註視中,眼中的陰郁散了些許,沈默須臾之後,他提起前襟,叩首道:“臣懇請陛下成全。”

晚香別院的變故尚未傳到宮中,而賜婚的聖旨,就這麽被陸錫強求到了手中。

陸錫手握著明黃的聖旨走出宮門,正好與沈惻迎面撞見。

沈惻停住腳步,目光在聖旨上轉了一圈,又盯在他的臉上,用了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:“恭喜了,陸門主。”

沈惻是發自真心的恭喜,其中還夾雜了幾分說不清的歆羨。

陸錫臉上卻仍存有幾分恍惚。

沈惻覺得他是高興傻了,拍了拍他的肩,走了。

這是一道聖旨,不是密旨,由秉筆太監起草,中書省重臣過目,再加蓋玉璽,賜到了陸錫的手中。所以,即便陸錫沒有跑到王府宣讀聖旨,公諸於天下,這消息也很快傳遍了京城。

張家是頭一個知曉的。

緊接著有好事之人將喜訊分別報與了王府與侯府。

陸二夫人剛回府不久,原以為計策已成,正靜等著好消息呢,沒成想,還真等來了好消息,她獨自坐在昏沈沈的屋子裏,悵然若失,她這也算是盡人事了,是天命不允……

蘇錦書稍睡了片刻,醒來便聽到了聖旨賜婚的消息,聽說,還是陸錫開口求來的。

他這是在告訴她,她非嫁不可,沒有他的同意,她想斷也斷不了。

汀芷守在她身旁,擔心道:“郡主,你可千萬別多想,不然再見一面吧,見一面,好把話說清楚。”

蘇錦書搖頭,喃喃道:“我知道他是個狠人,可從未想過,他有一日會把手段用在我身上。”

汀芷大驚:“郡主,你這話可就嚴重了。”

蘇錦書輕輕推了一下她:“你別老纏著我了,我靜靜,你替我去陪陪小荷花。”

陸錫拿到了賜婚的聖旨,卻沒去毓王府,而是回了清平司,將聖旨供在了匣子裏。

沈惻從宮中回來,見他在司中,還楞了一下:“你怎麽在這?”

陸錫一擡眼,淡淡的:“你覺得我應該在哪?”

沈惻看他像是犯病了,越發覺得他是高興傻了,問道:“怎麽沒去王府?”

陸錫壓著心裏的躁郁,道:“……等等,等下個月,我辦完事回京。”

沒有人知道他心底已經化成了煉獄一片,只待下月十六,送了那些該死的人下黃泉,才好心平氣和的回來解決私事。

沈惻一無所覺,點頭道:“也是,眼下有更重要的事。”

他方才進宮也知曉了下月的行動,沿江淮六州,群玉館數了十三所,這可不是一件小事,暗門的人手在精不在多,怕是要傾巢出動才能將其都控制在掌心。

為保萬無一失,屆時沈惻會和他一起行動。

陸錫道:“我專盯淮安,那館中藏了大魚。”

毓王府裏無煩心事,蘇錦書安穩過了兩日,每天都要在門口看著日影西沈。

越是深秋,晚霞越是濃艷,有種風起雲湧的壯烈之感。

下個月就要立冬了。

四時美景其實根本不經看,每一種美都只是短暫的維持一陣子罷了。

蘇錦書今日早早的熄了燈,只留著桌上一顆夜明珠,閃著微弱的光芒。

她坐在妝鏡前,卸下了發間的所有釵環。

明珠也好,絨花也好,一樣也不留,如瀑的青絲散下來,她用一條青綠的發帶束起,凈了臉,似又回到了蓮沼鎮時素面朝天的樣子。

她借著明珠微黯的光,貼近鏡子,仔細打量了片刻,總覺的還是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。

被修剪拘束的小樹苗,不會再長回張牙舞爪的樣子。

蘇錦書很快想開了,變了也正常。

上次陸錫用過的安神香剩下一些,蘇錦書點燃,熏了汀芷的帳子。

一向驚醒的汀芷睡得格外沈。

蘇錦書拿了一件她的衣裳,外面又披上一件厚實的披風,乘夜出了門。

角門的小廝只見了她的衣裳,卻看不見她鬥篷下遮著的臉,招呼道:“汀芷姐姐這麽晚出門啊?”

蘇錦書淺淺的“嗯”了一聲,沒有顯露出不自在的樣子。

她就這麽離開了王府,拿了汀芷的路引,在宵禁之前,離開了京城。

蘇錦書背後,沈重的城門緩緩關閉,她回頭看了一眼,夜色中,京城的門樓依然巍峨肅穆,同她來時沒有差別。

她要走了。

蘇錦書從來不覺得哪裏一定會是她的歸宿,她做出離開京城的決定時,就想當年決定離開蓮沼鎮時一樣,輕而易舉,毫不留戀。

沒有人能攔得住她。

她生如浮萍,哪裏都是家,哪裏都不是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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